邕垣风华 ——忆共产主义青年团在南宁的斗争

  广西，过去是封建王朝统治的地区，政治上腐败、黑 暗、落后、残酷，是全国闻名的。作为省会的南宁，封建 统治的残酷、压迫是更为突出。反革命的压迫力大，而革 命的反抗力就更大。这就是使我们清楚地了解为什么第一 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广西革命运动那么蓬勃发展，斗争那 么尖锐，以至后来建立发展左、右江革命根据地，成立红 军第七军、第八军。

  这就要追溯到1923年的政治情况。1923年当曹锟贿选为伪总统时，广西有两个“猪仔” 议员[2]在北京受贿。回到南宁后，弓丨起了人民的愤恨。那 时，县立模范小学校觉悟高的青年教员，动员小学生几十 人，在一天上午列队到仓西门大街（现民生路）邕南旅馆 去打“猪仔”议员，真的把他们拖出来打了几下。他们开 始抵赖，后来只好认罪。次日，省立第一中学的学生又去 了，但他们已经躲开，这场斗争就这样结束了。
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南宁的青年，展开了抵制日货 的运动，还组织了学生军，轰动一时。后又反对日本帝国 主义公开出兵帮助张作霖镇压倒戈的郭松龄，进行了游行示威，形成了声势浩大的群众 运动。天主教神父把这次正义的爱国行动摄了影，将相片交 给了广西政府，要求惩办“肇 事”青年，引起了学生反基督的运动，揭露了帝国主义者的 浄狞面目。除了以上两次运动，还有 其他几次反封建的（如废孔教，捣毁神像，反对迷信等) 革命行动。这些行动启发了人 民群众的觉悟。于是，工人、 青年学生革命运动，慢慢发展 起来了。

  1924年国共合作初期，广西仍是封建统治，由于政治封锁，广东轰轰烈烈的革命运 动，广西人民还是不大知道的。后来，形势不断发展，革 命消息才冲破反动的政治封锁，广为传播，人民革命才发 展起来。1926年南宁以至广西的人民革命运动者奋起直追， 不顾反动政府的阻挠、压迫而云涌而起。

  随着革命形势的进展，广西建立了中国共产党的组织， 共产主义青年团也成立了。南宁第一个青团的领导人是 严敏同志。他任书记，负责地委工作。机关秘密设在马武 烈祠后楼（现在为共青团南宁市委员会)。地委组织划分为 学委、青委、工委、农委、妇委、童委。当时有军官学校、广西工程专门学校、省立第一中学、省立第三师范学校、 邕宁县立中学、省立农民讲习所，以及工会、农会等学校 和民间组织都成立了团支部。自从共产党、共青团建立后， 展开了关于三民主义、马克思主义和苏联革命胜利的宣传， 反对国家主义，反对国民党右派。那时，反映社会问题的 各种刊物、书报像雨后春笋一样出来了。其中有《向导》、 《新青年》、《中国青年》、《少年先锋》、《创造》、《洪 水》、《满原》等期刊，有《共产主义ABC》、《唯物史观浅说》、《呐喊》、《徬徨》等进步书籍；还有为一般青年所 不喜欢的无政府主义的《两个工人谈话》小册子和国家主 义派的《醒狮》周刊。南宁本地的刊物有共产党领导的 《革命之花》期刊，学联会出版的恤钟》，第一中学学生 会出版的《赤焰》、《晨钟》，第三师范学校出版的伙把） 等壁报。

  南宁的共青团组织是1926年开始秘密发展起来的。由 于斗争残酷，所以人数是少而精。每个支部也不过是八到 十个团员。那时入团是很难的，是要经过政治斗争考验， 还需要对三个问题认识清楚。

  第一要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想入团的人应从政治上 认识清楚这个远大目标，并决心为它奋斗到底，不惜牺牲 一切乃至生命。记得我要求入团时，团支部书记梁砥同志 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决心为共 产主义理想而奋斗到底，直到牺牲自己的一切。”那时，对 革命这个概念的认识是牺牲自己为大多数人谋幸福，加入 共青团就是为着实现共产主义理想而准备牺牲自己。

  第二要坚决服从组织。因为大敌当前，自己弱小，没 有严密的组织性、纪律性是不行的。最实际的问题：如组 织上因工作需要调一个团员离开学校，放弃学习，离开家 庭，到社会上任何一个地方去活动，参加社会斗争，是否 愿意呢？因为那时正是开创工作时期，需要调一些团员出 去工作，如不服从，就不符合团员条件了。当梁砥同志向 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表示坚决服从组织的调遣，让我到 哪，干什么都行。

  第三要艰苦奋斗。当时每月只有二十块钱（广西的小 毫）的生活费，生活很苦，是否愿意干呢？能不能与劳动 人民同甘共苦呢？如果闹生活待遇，贪图享乐，就不具有 团员的资格了。当梁砥同志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也毅 然回答：“我什么苦都能吃。”

以  上三个问题解决了，才让填写入团表。我填表后， 由介绍人粱砥同志介绍会见地委书记。地委书记和入团的 同志亲自谈话，考察、鼓励一番，便算正式加入“中学” (当时共产党别称“大学”，共青团别称“中学”）了。

  我记得当时在南宁的共青团员有何福谦（兼党员）、梁 砥（支书）、郭先达、田云青、陈锡镇、孙醒侬（女）、区 耀模、韦佩珠（女）、王文栻、冼静娴（女）、莫万（文 骅）、韦兆安、胡升鹏、黄奇彦（漫野）、马勖坤等，都是 南宁的第一批团员。我们入团之后，越来越深刻地感到： 共青团的确是一个革命的学校。每次秘密活动和公开的斗 争，都使我们接触和学习了更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更加 明确了对中国社会和共产主义事业的认识，也更明确了作为一个共青团员应该怎样为这个事业去奋斗。在斗争中， 我经常回味着入团时组织上让我思考的三个问题：为共产 主义而奋斗到底的坚定信念；严格的组织纪律性；艰苦奋 斗的革命精神。这就是共青团员必须具备的三个条件。

  大革命风暴吹到南宁，在共产党领导之下，共青团号 召、组织全市青年投伟大的革命斗争之中。那时，南宁 在政治上分为左派和右派两个敌对集团：左派是以共产党 为领导的，包括共青团、国民党左派、左倾青年；右派是 以当时伪省主席黄绍竑为首的当权派，包括黄华表等国家 主义派，地方土豪劣绅，他们主张和左派尖锐对立，于是 两派便展开了剧烈的斗争。因为那时共产党员并不多，所 以共青团员站在斗争的前线，起着突出的作用。

斗争的尖锐表现在三个问题上：

  第一是政治主张方面的斗争。左派认为要反对帝国主 义，打倒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主张实现三民主义，拥护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政策。而右派只宣传国家主义，保 护土豪劣绅，反对三大政策，压迫言论自由。两派在会议 上，报纸上，谈话上展开了争论。

  第二是争取领导权的斗争。1926年初，广东派来共产 主义青年团代表，由于右派势力大，站不住脚，被赶走了。 团的领导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总结经验教训，抓紧发动 群众，进行艰苦的工作，经过反复斗争，直至同年冬季， 将学联会以及各中学、工会、农会的右派分午赶走，右派 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领导权才都掌握在共青团的手中。 1927年春，南宁青年革命运动到了黄金时代，革命运动不 但在青年学生中，而且在工人、农民中也有发展；斗争形 式不再局限于群众工作，而是发展到武装斗争上。共青团 在军官学校已经掌握了领导权，工会开始成立了武装纠察 队，农民也有了武装自卫队。除南宁以外，东兰、凤山、 贵县、桂平一带，农民武装自卫队发展迅速，支援了南宁 的革命运动。在第一中学，又建立了两百人的学生军。每 人出五块大洋来制军服一套。

  第三是在群众运动中的斗争。那时，革命正在发展， 但反动派没有被打倒。每逢纪念节日或其他集会游行时均 有斗争。双方在群众大会上演讲，演对台戏，以争取群众。 右派有许多方便之处，因为他们是当权派，但真理在我们 手里，广大群众是站在左派一边的。最激烈的一次斗争是
反对政府的走狗、国家主义派头子、无恶不作的美国博士 黄华表的示威。当省立第一中学、第三师范学校的队伍经 过广西行政人员养成所（又名课吏馆，是训练中级反动行 政人员的，即现在共和路中段区中医院宿舍）时，该所一 大群反动分子出来袭击游行队伍，伤男生数人，个别女生 被扯破衣裙。后来由于武装的农民讲习所队伍赶来支援， 反动派才退了回去。共青团召开了紧急群众大会，声讨反 动派，形成了热烈的群众运动。

  革命斗争锻炼人，也为革命队伍培养积极分子。经过 多次斗争，尤其是和走狗——广西行政人员养成所的斗争， 不少同志被吸收为共青团员，我也是这个时候人团的。团 的力量壮大了，革命工作开展起来了。在那时，党中央出 了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但是广西还没有受什么影响。 革命队伍在扩大，斗争很激烈。对反革命残酷的镇压，革命力量也起来反抗、斗争。 由于革命势力向前发展，反革命力量镇压更残暴了。1927 年4月12日，以蒋介石为首的资产阶级叛变时，广西反动 头子黄绍竑亲自参加了上海的反革命会议，并发电回广西。 于是广西反动政府也不甘落后，4月12日那天早晨，逮捕 了大批革命分子。就记忆所及，那次在南宁反动政府共逮 捕了九十二人。逮捕革命者是第十五军执行的，“犯人” 关在军部监牢里。许多共青团员、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 以及左倾青年一起被捕了。当时南宁共青团组织受到了严 重的打击。

  大批逮捕革命者，这是南宁自有历史记载以来的第一次，九万多人的城市人心为之震惊，人们更看清了反动派 的真面目。逮捕引起了社会上正义人士的不满，舆论哗然， 纷纷指责。由此可以看到，人心是倾向于革命方面的。

  腐败、黑暗、落后、残忍的反动统治，虽然经过大革 命运动，但本质不仅不变，而且更残忍。许多“政治犯” 被关在肮脏的普通监牢里，和普通囚犯混在一起。那个监 牢（旧址在现市人民政府礼堂处）长约二十米，宽约十五 米，四边是厚墙，层层枷锁，暗无天日，吃饭、拉屎、撒 尿、吐痰没有固定的位置。别人正在吃饭，另一个人则在 旁边拉屎。那种腥酸恶臭气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被捕 的革命同志，最初是作呕、头晕，忍受不住，吃不下饭， 又看到一大批普通囚犯被摧残得蓬头垢面，好像到了地狱 里一般。睡了一晚，做了几次噩梦出了一身汗，醒来，许 多同志不觉得有什么气味了。难道是环境卫生搞好了么？ 不，是鼻子受了大的刺激，嗅觉器官失灵了啊！

  房子脏，天气热，南宁正发生虎列拉传染病，而监狱 给囚徒们的水，每天一次，七人共一小担，每人可分半盆， 七人中公推一个负责分水的人。洗过脸了，妥为保存，以 备下午、晚间再用。

因此，同狱的左倾人士周仲武作了一 首诗：

半盆冷水胜兰汤，盥罢犹须密密藏。

戏设职司理其事，一瓢一勺细匀量。

  谈到吃饭，名义上是有些肉，实际上是反动军官的残 羹剩饭，既冷又不卫生，而且十二点钟才开早饭。为此， 监友们曾绝食一次，和敌人进行斗争，以示反抗。

斗争中共青团员是很积极的。周仲武同志为此又写了一首诗：

一饭传时日正中，残羹冷炙半尘封。

生平最耻嗟来食，泪糗和咽恨咬胸。

  肮脏、饥饿，使我们受尽了折磨。每个人身上的虱子、 臭虫成群；所有的人都长了疥疮！大家闲来无事，就捉虱 子、臭虫和抓痒，有时早上抓下来的疥疮皮有半小酒杯。 最严重的大脓包疥疮，一个疥疮一包脓。不是亲历其境， 哪能体会这个滋味。

除疥疮之外，其他病也有发生，监牢 里时有呻吟之声！有的人由呻吟而吟咏成诗。左倾人士张 胆病中吟咏了一首：

满腹几无血可吐，一身常与病相缠。

拼将孤愤填愁海，苦血凄风引梦长。

  反动派的折磨、摧残，致使革命者在人间地狱中度过 漫长的苦难日子！
  有病，敌人当然是不管的，也不准“犯人”的亲友从 外边请医生来看病。其目的就很清楚了，让这些革命同志 慢慢死去。狱中的同志愤恨没有用，外边亲友和正义人士 着急也是徒劳。这就引起了一位正义人士周君实老先生由 同情而伤感，以致对反动政府更痛恨了。

现在我们来看他 这首诗：

政朝多变幻，四顾意云何。

抱恨频看剑，伤心一放歌。

延医难径达，馈物愧无多。

相忆不相见，何时荡妖魔。

  监狱环境如此恶劣，勇敢沉着的共青团员区耀模，被病魔袭击，无法治疗，死于狱中！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 团组织遭到破坏，许多同志被捕，十七岁的女共青团员韦 佩珠，和其他同志一道恢复组织，继续斗争。她父亲劝她 逃到外地躲一躲，但她却坚决留在南宁，坚持地下活动， 印发传单，联络情报，组织进步学生和敌人作斗争，代表 组织到监狱去探望被捕的同志。她认真完成了每一项任务。 后来敌人注意了她的活动，她也在1928年冬季被捕了。入 狱后，为了要她供出地下组织的名单，敌人用枪毙、刑具、 金钱等种种威胁利诱的手段，妄想改变她的信念，并逮捕 了她的父亲来劝说。

  韦佩珠毫不妥协，坚定地说：“我头 可断，志不移。”敌人在一切阴谋失败以后，判处了她十二 年徒刑。在敌人的法庭上，她没有一点懊丧的表现，还安 慰和鼓励身边的同志说:“不要掉泪，要坚强，胜利总是 属于我们的。”由于长期患病不得医治，刚满十八岁的韦佩 珠在狱中牺牲了，反动派夺去了我们这位年轻的女共青团 员的生命！南宁解放以后，1949年为她立了纪念碑，并让 我题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员韦佩珠同志之墓”几个大字， 以表永久的纪念。后来党组织追认她为中国共产党员。

  狱中的共青团员虽然受尽了磨难，尝尽了铁窗滋味， 有些还遭受严刑拷打，或病死狱中，但是都能站稳阶级立 场，维护真理，坚持斗争，保守秘密。共青团员和共产党 员一样，没有一个人动摇叛变。

  一个似乎是晴天霹雳，然而又可以预想到的灾难日子终于到来了。这就是1927年9月1日十三位革命者未经过 法律手续审判就被屠杀了！革命者接二连三地被屠杀。被杀的有共青团员何福谦、梁砥等同志。何福谦是省立第一 中学毕业生，南宁革命青年会负责人；梁砥也是一名中学 生，南宁学生联合会主席，也是学生军的领袖。敌人妄想 从他们身上得到宝贵的情报，但是，坚强的共青团的领导 同志，面对威胁利诱，毫不动摇，怒斥敌人。敌人无计可 施、恼羞成怒，1927年9月13日，残暴地杀害了他们！这 些同志在刑场上高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共产党万 岁”口号，为了共产主义贡献了自己的宝贵生命！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虽然国民党反动派以残 酷手段对付共青团，使组织遭受了破坏，可是，南宁共青 团很快得到了恢复，更多进步青年加入了共青团，继续斗 争。一些被释放出狱的同志，也继续战斗。阶级斗争是残 酷的，但青年团敢于赤手空拳对付全副武装的敌人，为共 产主义伟大事业而奋斗的意志是始终不衰退的。坚强泼辣 的王文栻同志，1928年释放出狱后到上海学习，继续斗争， 后又被捕，惨死上饶集中营；冼静娴、马勖坤等女同志都 因经过斗争，身体疲弱，失败后屈死于家庭之中。许多共 青团员在1929年又参加左（龙州）、右（百色）江暴动， 加入了红七军、红八军，为创立革命根据地作出了贡献。 龙州革命失败，南宁共青团的先驱者严敏同志，以近百人 的武装，对抗数十倍的国民党桂系敌人。经过激烈的战斗， 队伍失败于龙州，严敏同志英勇牺牲。坚决勇敢、能吃苦 耐劳的陈锡镇同志，任一个县政府主席，也被捕牺牲了！ 有些同志随红军第七军北上中央苏区，郭先达、黄奇彦同 志死于中央苏区的反“围剿”中！还有一些同志的下落已不清楚。剩下来的仍继续战斗。还有一些失了关系的，新 中国成立后在党的领导下参加了建设社会主义的工作。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历史， 是一页奋斗的光荣历史。优秀的共青团员，为了实现共产 主义，以鲜血写出了壮烈的史诗。真可惜，他们死得太早， 多数是不满二十岁的青年男女，没有看到全国革命的胜利。 然而，以他们的头颅和热血，培养出社会主义之花，而这 朵革命鲜花正在开放。他们的鲜血不是白流的！烈士们虽 然牺牲了，但遗留下来的功勋是千古不朽的。今日享着社 会主义幸福的人们，一定不会忘记烈士的功绩。社会主义 建设的伟大事业，有待后辈青年继承先辈共青团的遗志， 为社会主义这棵大树艰苦劳动、灌溉、培养和捉害虫，并 保卫不受外来狂风的袭击。这才能使社会主义的花朵结出 丰硕的果实，先辈共青团员也就瞑目了。

(原载《南宁史料》1981年12月，第三辑)